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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哥哥林森

​--- 林榕

我们家姐妹仨,姐姐是老大,我跟哥哥的年龄离得近,也就相差一岁半。小时候的记忆就是跟着他在大院儿里跑来跑去的疯玩儿,那时他就是一个调皮的、常常闯祸的小男孩,常常玩着玩着就把我丢了,还是其他小伙伴儿帮忙照看着。突然小学时分开了一阵子,他先去的郑州有半年多的时间。等我去的时候一见面,那种久别重逢的快乐,直冲到心里。他迫不及待地带我走到我们的小学校,告诉我路怎么走,跟我说学校里的种种,路口还买了一个烤红薯塞到我手里,那种热呼呼的感觉,让人觉得有个哥哥真好。

中学的时候有一段交集,都在省实验中学,离家远,只能住校,中间有一段时间短租在郑州工学院的小屋。邻居有个年龄相仿的小男生,会一起玩,也常常打闹。有一次闹的有点儿急了,哥哥出来站在我前面,对那个男孩说,谁欺负我妹妹,看看我的拳头答应不答应?那孩子一看秀肌肉的林森,一溜烟就跑了。那时哥哥是学校里的明星,一会儿化学全省的名次,一会儿物理得了奖,再一会儿数学竞赛也上了榜,感觉无所不能似的。校园里有同学碰到他,都会回来说起,碰到你哥哥了,好帅哦。听了表面淡然,其实心里还是非常为他骄傲的。

 

后来他大学,我还在中学,偶尔收到哥哥的信,跟我讲讲大学生活,听我诉说学习的苦恼,还教我学习的方法。有一个方法我一直受益匪浅,就是每做一道题都试着找到两种解法,这样考试的时候就不会想不出答案了。我自己不仅用了这个方法,还教给了我的好朋友,她的物理成绩短短几个月就从70多分提高到90多分,大家都觉得哥哥好厉害。

 

高中毕业的时候全家一起出游,回福州看奶奶,沿途经过武汉、九江、南昌、福州、厦门,还去了深圳,见识多多。记得爸爸带我们去祖屋探访,门口有一眼清泉,还有一棵郁郁葱葱的榕树。回程的时候接的人迟迟不来,那时也没个移动电话能联络的,炎热中让人心急。爸爸教导说人家一定是路上碰到急事,遇事要为他人多着想,保持心境平和,也是一种修养。这些话我相信森一定是记得的,他做人一向不疾不徐,为别人考虑良多,让人如浴春风。

大学本想考清华的,爸爸说女孩子还是不要学理工科了,最后选了人大,跟森的初恋徐宁一个系一个专业,只是隔了三个年级。清华和人大离得不远,见的时候往往三人一起,他在呢吃饭就能加个鸡腿,还是很有福利的。后来宁毕业去了广东,他还在上五年级,再见面就是两人。某次陪我从学校东门走到西门,第二天就有人来问,“听说你有男朋友了,很帅气的”,也只能哈哈了。

 

森大学毕业就出国读书,机场送别,妈妈哭的稀里哗啦的,他满怀着对未知生活的憧憬,我心里除了为他高兴,并未觉有什么离别的情绪。我毕业后在武汉实习,他回来,一家人再次齐聚,爸爸妈妈开心满怀。一家五口去游东湖,朋友帮忙拍了很多照片,放大了很多张放在家里,每张照片都是满溢的幸福,现在看依然能感觉到。

等到我去美国读书的时候,他已经和宁结婚,住在克利夫兰。徐宁是善良的、勇敢的、坚毅的女生,三观很正,很有担当。每次有了什么事儿,会愿意跟宁宁说,再听她开导几句,让人心绪很安定。之后因为林森对学业、事业的追求,两人又去了密西根,接着纽约,再是西雅图,后来是香港,一路都是徐宁陪着林森奔波。森和宁算得上是神仙眷侣,两人精神上投契,宁宁对他一心一意地好,从不让他有生活上的烦扰,看着真是羡慕哥哥的好福气。再后来有了两个儿子,一个沉静,一个活泼,都有着森小时候的影子,爸爸妈妈喜欢的很。

 

十多年的岁月静好,却被16年4月突发的坏消息打断。宁打电话来说森因腹痛疑似阑尾炎,检查时发现是淋巴癌,听着电话眼泪就止不住流。治疗是漫长而煎熬的,中间时不时地通电话,宁还是一贯的镇定,陪着森积极地做治疗。到11月底说香港的几种治疗方法都已用尽,要拼最后一力回美国做Car-T。忧心忡忡地带着父母去香港看他,怕打击太大,也没敢跟妈妈讲全部的实情。香港的几天真是煎熬,看着他消瘦苍白的样子,却还要瞒着妈妈,强颜欢笑。那时总觉得是最后一面,很多想说的话说不出口,也无法说完。

再是9月,做骨髓移植,姐姐也来照顾,难得三人齐聚。抽完骨髓,我出院,哥哥住院,三个人坐下来静静聊天的时间就是在病房里。感叹说没能一起湖边散散步晒太阳,姐姐把窗帘拉开,阳光洒进来,外面确实是绿树环绕的连着华盛顿湖的运河。窗边环坐,端一杯咖啡,聊聊过去,谈谈现在,那一刻也是记忆中难得的温柔时光。

 

之后我回国,宁宁和姐姐继续陪着,陆续发来森恢复中的消息,一会儿好一会儿坏。心里还是怀着一线希望,想着是不是正因为骨髓移植在生效中,所以才会有这般的反复。可是世事不如人意,11月下旬就传来病危的消息,匆匆赶到美国,他已经卧床难以下地。

 

不需倒时差,刚好陪他夜晚。森可能知道时日无多,心内不舍,不肯入睡。给他读圣经,能睡一会儿,醒了聊会儿天,再读圣经,再睡一会儿。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。说起施一公,是中学和大学的学长,一直都是被人称羡的”别人家的孩子”,还有当时大院儿里与他齐名的另一位学长,虽名不及他,但才能比肩,现在美国任教授;说起马丁路德所著称的两件事儿,一是宗教改革,二是精酿啤酒,被我听成了马丁路德金,想着这人怎么跑到德国了,而且年代好像也对不上啊;说起圣彼得的三次不认主和之后的矢志传教,以及最后殉道时要求倒钉十字架的故事,还有圣保罗从基督教的反对者变成最强有力、最有影响的支持者的故事。如此种种,看的出他的思维一直在飞扬着,并未受到病体的局限。如果没有疾病的困扰,让他能一直飞扬,该有多好。

 

即便到了最后的时刻,森依然是平静的、安然的。有一次半夜时分,他感到心热,含了一块冰块,突然说,你知道梁启超吧,他有一本很有名的书,就是《饮冰室文集》。看我现在,可不就是“饮冰士”吗?在这样焦灼、忧虑的时候,森还是保持着幽默感,那种会心一笑,即便是带着眼泪的,也是值得回忆的瞬间。

 

美好的总是难以蔚留,林森于2017年12月2日离我们而去。我们所能记住的,所愿记住的,都是他健康、快乐的模样,是他对父母、妻子、孩子、姐妹、朋友们的爱,是他人生的见闻,是他讲过的笑话,是他运动的风姿。

到了美国,虽说Car-T并未起奇效,但是还是让森安然渡过了2016年。之后宁找到工作,有了保险,孩子们也回到美国,各种乱,读书、工作、生活、看病,居然也让宁依次安排好,一一度过。森的治疗又回到常规方法,就是骨髓移植。全球骨髓库查遍了,找不到合适的,姐妹们和森的配型都只有50%,成功率并不高,但已经无他法可想,只能拼此一途。

 

然后7月我去美国确定配型及捐赠意愿,跟林森一起待了快3周,陪他去医院,陪他去诊所,陪他在公寓。精神好的时候跟他聊聊天,偶有一两次会在旁边的South Lake Union散散步。湖边停泊了各色游艇,还有水上飞机在起降,我们说有空了一起去坐一次水上飞机,还要去旁边的MOHAI博物馆看看。其实他因为化疗变得很虚弱,并不能去人多的地方。但是说话的口气,却还是满怀对世界的好奇心。

仅以圣经的一段话来纪念他:

 

“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,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,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。从此以后,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,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;不但赐给我,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。”——《提摩太后书》4:7-8

 

愿林森卸下自己的劳苦重担,没有病痛,安息在主的怀里!

 

 

后记:

 

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林森的文章,却迟迟不愿动笔,好像不写出来,他就还在身边没离开似的。终于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完成这篇文章,千言万语写出来也只是平平淡淡的流水账。仅以此回忆跟林森相处的时光,跟他说一声再见,等到我们也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,一定能跟你再次见面。

 

爱你的,哥哥!

 

 

林榕,写于2017年12月31日

​(1992年,江西,庐山)

​(1997年,武汉,东湖磨山)

​(2016年,香港,浅水湾)

​(2017年,西雅图,South Lake Union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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